“可惜我永远都问不了我娘的心思了!”湄遥苦笑,“不过兴许她跟你一样,从未悔过呢?反正谢娘告诉我,我娘临终之际,并未曾责怪过我爹半个字。”
阿翘默默地颔首,算是认同:“嗯!”
转而阿翘又问道:“那你可有怨过朝廷?”
湄遥想了想,认真道:“兵荒马乱,天下离人无数!我倒是希望朝廷能安定四方,四海升平百姓安乐,多好!”
“噢?”阿翘诧异了一下,“想不到你的心胸比我开阔。”
“姐姐想是受了不少苦,才对朝廷颇有怨艾?”
阿翘抬手,认真地替湄遥拢了拢散落下的发绺,“是,也不全是,在宫中待得这些年,看多了,总不免有些失望失落之处,可是你的话,已令我释然不少。”
湄遥笑起来,拉住阿翘的手:“如何个释然法?”
“带着记忆,怀着希望,活下去!”
“阿翘!”湄遥一高兴,就往阿翘身上扑过去,哪知阿翘柔身偏过,让她扑了个空,接着重心不稳,差点摔倒,幸亏眼疾手快地抓住了桌案一角,才勉强立稳。
“哎呀呀,阿翘,你居然还会捉弄人么?我真是看错了你!”湄遥大叫以示抗议。
阿翘掩唇低笑,末了道:“想不想学河满子?”
“河满子?我,我知道啊,可就是没曾有机缘学过,阿翘你会河满子?你真的肯教我么?”
“嘘,小声点儿,当心隔墙有耳!”阿翘将食指竖在唇间,低声道:“但我只能偷偷地教你,你得答应我,不能让任何人知道!”
“我答应,我答应!”湄遥忙道,“要不要我起誓?”
“起誓就不必了,若被人知晓,你我都逃不了重罚!”
“明白!”湄遥急切地追问:“什么时候开始教我?”
阿翘打量湄遥一番,露出了不屑的神情:“把脚养好了再说吧!”
“唉!脚!”湄遥无力地歪倒桌边。
良夜清辉,树影婆娑,月下玉管初调,两名窄袖薄衫身披镂空纱的女子,正在寂静无人的楼台上用心地作对凤回鸾之姿,她们身态曼妙,翩翩然起舞弄清影。
跳了一阵子,只听阿翘的声音响起:“行了,今儿就到这儿吧,我也该回去歇下了。”
仅凭声音,就能听出阿翘气息匀定淡然,好像刚才的舞一点都不曾费力,湄遥虽然也未觉得累,可相比阿翘,气息就明显粗重和急促了许多。
“我,我还没跳够呢!”湄遥意犹未尽,抬手抹了抹额头,心想黑灯瞎火的,反正阿翘也看不清,便顺手一摊道:“喏,都还没跳出汗来呢!”
“奴家三更半夜偷偷摸摸地教姑娘,也只能是教多少算多少,白日里又不能偷懒补觉,姑娘还想我怎样?”阿翘边道边整理衣衫,看上去毫无商量的余地。
湄遥看着她,暗想阿翘也太注重仪态了,现下到处都黑溜溜的,哪个看得清谁是不是衣衫凌乱,何况阿翘跳了半天,也没有一丝凌乱的样子,不知她到底在整理个什么鬼。
不过心里想的究竟不好意思说出来,毕竟那是人家的个人习惯,于是湄遥换了娇啧的口吻继续缠磨阿翘:“别呀,再教一段嘛,一小段就行,我现在还精神抖擞着呢,你叫我回去怎么睡得着?”
“奴家看姑娘就是习惯了夜越深越精神抖擞两眼闪闪发光吧?”阿翘不客气地经过湄遥身边:“你不走,奴家走了!”
“诶,等等我嘛,你别把我一个人丢下啊?”湄遥追着阿翘道。
阿翘不理,径自往前行去,身影很快就淹没在台阶口的黑暗中。
“阿翘!喂,这宜春北院我又不熟,你丢下我我会迷路的!”
“罗嗦!”黑暗里传来阿翘的回答:“要奴家教你,就得依着奴家的话去做,何况你脚伤刚好,不能操之过急!”
“好吧!”湄遥无奈,只得下了楼台跟上了阿翘。
“可是阿翘你怎么会知道别教院里有这么个清净的地方?你经常来宜春北院吗?”跟上阿翘后,湄遥回首,望了望她们先前练舞的楼台。
“唔。”阿翘道:“早先我时常过来悄悄地听他们新谱的曲子,久而久之,跟他们中的几人也熟了,偶尔他们新作了曲,也会唤我前来品评一番,出点主意,所以整个宜春院,大约没有我不熟的地儿。”
“原来阿翘你还懂音律?”
“不算精熟。”阿翘淡淡道:“略通一二罢了。”
“唉,阿翘只能为杂妇人真是太可惜了,太埋没你的才华,上天怎能如此暴殄天物!”
湄遥感慨之后问道:“难道就没有法子可以改变现状吗?哪怕是作乐工呢?”
“别替我忧心了!”阿翘停下脚步,回身看着湄遥,露出了一抹苦笑:“我头上顶着叛臣眷属的大帽子,哪里敢指望天恩厚泽?这辈子,恐怕也就这样了……”
“倒是你!”阿翘转身的时候,话锋跟着一转:“你还是刚入教坊的新人,前途大有可为,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!”
“如何走法?”湄遥听了,有些闷闷道:“虽然阿翘你肯教我,我心里欢喜得紧,然而前路在何处,说实在的,我依旧茫然得很呢。”
“你是想一直都只作伴舞舞姬呢,还是要脱颖而出?”
“那不废话吗?脱颖而出者无论身份品级,都悬差大着呢。”
“说的是啊,若非知你有这等志气,又有天赋,奴家才不会肯轻易授你河满子呢。”阿翘说着望向中庭玉轮,叹道:“要知道,当年在蔡州,元济最最喜欢的,就是我的一曲凉州词还有河满子。”
“嗯,湄遥对阿翘感激不尽,心急的想快快习会练熟,就是不知伶官肯不肯让我在宫宴上进献此舞,听说皇上在宫中大修宫苑,就是为了尽兴宴乐?”
“是啊。”阿翘道:“你遇上了好时节,当今圣上好游乐,不似元和年间,教坊衰微,已落至‘梨园弟子偷曲谱,头白人间教歌舞’的地步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