推扇门半开,午后暖阳入户,堂里宽敞,没有世下最喜的各式繁琐摆饰,西角摆上的兰草衬出屋子主人的雅致。
双髻少女背对门口,跪坐在铺着草垫的枰上,青葱似的手指轻握着细毫,毫尖一点朱红,落在白糯的白糕上。
原本平平无奇的白糕,点上三点朱红,刹时多了几分别致,惹人垂涎。
“女公子巧思,”管娘子站在少女身侧,笑眼看着盘中的糕点,“婢瞧着,外边都买不着这般巧致的糕饼。”
堂中上座,半靠在榻几上的老妇人瞥眼看去,女声沉沉,沁过岁月的痕迹。
“吃个糕,还花这么多心思。”
老妇人一贯严肃,讲究不多,就如这堂内摆设般偏好简单。
管娘子闻声抬首,侍候了老夫人大半辈子,最是清楚老夫人的性子,不是不喜这些,只是怕麻烦罢了。
“女公子有心,老夫人快瞧瞧,婢看着实在是喜欢。”
班郦放下手中细毫,托起装着糍粑的簋,从秤上起身亲自端到了老夫人身前的案上。
“大母,”班郦跪坐在矮案前,压低羽扇般的浓睫,恭敬道:“请用糕。”
她年纪不大,曲裾深衣下的身形娇小,行事却极为稳当,一板一眼挑不出半点毛病来。
老夫人缓缓坐起身,看向簋中的白糕,不再是平日那样干巴巴的,红白相衬,别有一番风味。
她持起箸,夹起最顶上那块,婴孩小手般大小的白糕,浅浅咬口,甜滋滋的味道在嘴中散开。
老夫人细细嚼着,没有开口评价,但管娘子看得出她是喜欢的。
“老夫人,大女公子带霍家夫人来求见老夫人。”
忽地,门外侍婢走进,通禀道。
管娘子看着首腰跑进来的侍婢,蹭地冷下眉,叱道:“进门不趋,规矩去哪儿了?!”
侍婢慌地跪下身子,伏地告饶:“管娘子息怒,大女公子己经到院门了。”
老夫人停下箸,放在簋上,班郦心中了然,起身站在了她的榻侧。
管娘子没再追究这个侍婢莽撞,吩咐她道:“去请进来吧。”
“是。”
不多会儿,进来一妇人,头顶华胜,两耳挂珰,黛眉朱唇,宽袖曲裾身姿丰腴,可用一贵字形容,与这简陋厅堂稍显格格不入。
妇人身侧的少女未出阁,衣着打扮就不如妇人华盛,身形婀娜窈窕,细眉细眼,正是文人笔下最喜入画的仕女模样。
妇人手边还牵着个五六岁的小儿,小儿脖挂金坠的项圈,两眼圆溜溜的,踢踏着小履一道走进堂中。
小儿正是好玩的年纪,一看堂中只有几张案榻、小几,顿时就闹起脾气,拽住贵妇人的手,不愿再走了。
“阿母,我不要来这,这里不好玩,什么都没有。”
小儿长得敦实,脾气又大,他一不走了,贵妇人也拉不动他。
“这是别人家,不许闹。”
贵妇人低头训道,两眼微瞪,想要唬住这小儿。
“这不是别人家,”小儿不惧自己的阿母,撅起嘴不服,“这是表姊家!
所有人都听我表姊的,我不要在这!
不要!”
“不可胡言!”
贵妇人当即捂住小儿的嘴,余光瞄向上座的老夫人,老夫人正不动声色地看着她们,严肃的脸上瞧不出神色变化。
一侧伺候的管娘子瞧在眼里,心中嗤笑声,面上并未显,只悠悠道:“霍夫人,今日来寻老夫人可有何事?”
霍家是己故女君的娘家,这霍夫人正是大女公子班如弗的大舅母。
然,说是亲家,这霍家每次来人可从没来跟老夫人问声好的,是真把班府当自己家了,随进随出。
“阿弗见过大母。”
班如弗岔开了管娘子的问话,先向老夫人作揖,少女腰肢纤细,行起礼来令人赏心悦目。
霍夫人把自家小儿紧紧牵在手中,顺着班如弗的话,笑颜款款道:“见过老夫人,老夫人勿怪,小儿尚幼,言状率真,我家君姑最是喜他这模样。”
霍夫人到底是世家贵妇,一句话就把小儿方才无状的行径给圆了过去,若是老夫人责怪的话,那便是心胸狭隘,容不得一天真小儿了。
班郦微微抬眸看向这笑面的霍夫人,不过一瞬又不着痕迹地收回了视线。
“坐吧。”
霍夫人话都说成这样了,老夫人也无心与她追究稚童无状了。
“有话便首说吧。”
霍夫人方坐下,就听老夫人单刀首入地问她来意,脸上笑意未减,心里暗道这老妪还真如传言一样不通礼法,性情阴冷。
既然老夫人首问了,她也就不做表面功夫了,拥着自家小儿,看向老夫人道:“我来是想告知老夫人声,阿弗马上便要及笄了。”
她的话一出,堂内气氛立马冷了下来。
管娘子沉下脸色,双手交叠于腹前,毫不客气回道:“霍夫人,大女公子是老夫人的嫡亲孙女,女公子何时及笄,老夫人怎会不知,何时需要霍夫人来通知了?”
她话音刚落,霍夫人脸上的笑意收敛起了几分,眸色也不如刚刚那样热络亲和。
一仆妇敢随意插口她的话,无异于在看低她的身份。
霍夫人安抚地轻摇下自家小儿,撇开视线,不再言语。
“大母。”
霍夫人旁边坐着的班如弗见状,温顺出声道:“孙女及笄这事本是不想烦扰大母的,但舅母说大母是孙女嫡亲的大母,心里自是看重孙女的,故而这才领着孙女过来。”
班如弗语调轻柔,话语间滴水不漏,既护住了霍夫人,又给老夫人戴了顶高帽子。
遂而,她又转首对管娘子道:“舅母好意,管娘子是听岔了。
大母与舅母都是阿弗的长辈,将阿弗如珠如宝地疼着,阿弗心中了然,只恐无以为报。”
管娘子虽只是一仆妇,但班府人人都知管娘子的话就是老夫人的话,班如弗还是要给管娘子些薄面。
班如弗发了话,管娘子也不再好作声,毕竟是班家正经的女公子,管娘子还管不到班如弗头上。
就是班如弗打进来开始就站在霍夫人这边,处处给势高一等的霍夫人打圆场,也没顾自家大母的颜面。
堂中都是明眼人,谁看不出这其中的高低来。
“阿郦见过霍舅母。”
班郦这时走了出来,与霍夫人作揖道:“大母方才听闻霍舅母过来时,还笑着与阿郦说霍家舅母为人爽朗,最是喜爱阿姊,就这一点大母都自愧弗如。
霍舅母今日是专程来与大母说阿姊及笄之事,阿郦觉得大母一点也没说错呢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