甄嬛在碧桐书院枯坐着,安陵容进来的时候,只见美人落泪,月光下满是破碎的美丽,她手里紧紧攥着一根发簪,眼泪一滴又一滴地落在上面。
“姐姐,”安陵容走上前唤她的名字,“好好的,怎么突然发生这样的事情?”
甄嬛哽咽着说道:“那日你走后,玉隐知道自己活不长久了,同我说了许多……”
……
“长姐,我知道我错得离谱,一念之差,听信了曹贵人的谗言,与长姐离心,也是怪我自己小性儿,嫉妒长姐得宠,又为甄家带来荣耀,反观自己一事无成,这才心生邪念。”甄玉隐说起自己与曹贵人初次见面,“那日,我是听见长姐与皇上说起父亲咳嗽一事,想起母亲至死都不能光明正大踏入甄家大门,一时感伤,夜半在御花园烧纸钱,被曹贵人瞧见了,我心里惊慌,被她拿出了把柄,可是又见她没拿此事来威胁,只说给我个机会出人头地。”
甄玉隐后悔地直掉眼泪:“我是猪油懵了心,才一步步走上歧路。华妃先是给了我失魂香,让我用在长姐房里,然后又给了玉女粉让我好好护理肌肤,等着皇上哪一日看中了我,她就帮我讨要位分,还说这样我就能和长姐一样恩宠不断,我听进了心里,一一照做,但真的成了小主才知道,这条路是这般艰难。”她说起自己得宠失宠的日子,“一开始,皇上还对我有兴趣,但也仅仅是有兴趣而已,我每每侍寝,皇上问的都是长姐,我不甘心,却又不得不顺着皇上的意思,那会儿众人都觉得我得宠,待我好、奉承我,可转头皇上不宠我了,一个个的恨不得把我踩到泥里去,华妃身边的颂芝把我当畜生一样看待,更别说其他人了。”
“自毁容回到长姐身边后,我没有一日不在后悔,却还是犟着,不肯对长姐低头认错。如今知道了自己时日无多,我怕这些话再不说就没有机会同长姐说了。”甄玉隐对着甄嬛跪下,磕头认错,“长姐,我是真的知道错了,但事已至此,我也没有了生路可走。”她哭得可怜,满脸都是泪,“长姐,此番种种皆错在我,我愿以一死了结,还请长姐千万不要告诉父亲……”
……
“我该看出来的,她那时就存了要赴死的心思。”甄嬛泪流满面,眼中迸射出浓烈的恨意,“华妃,我一定会好好记着的!”
安陵容不知该如何相劝,只好一下下轻拍着甄嬛的后背,叹了一口气,说道:“皇上怕是要复华妃协理六宫之权了。”见甄嬛看过来,又说道,“听闻西北战事告捷,年羹尧大破敌军、战功赫赫,再过不久就要班师回朝了,皇上再怎么也要顾及他的面子,给华妃一份恩典才是。算起来,华妃协理六宫之权被撤也快有一年了。”
甄嬛擦了擦眼泪:“若是能再拖一拖,就好了。”她凝神掐算,“明日是中元不吉利,往后便是中秋,再就是除夕,新岁又不宜加封,等拖到明年,时间也容得我们慢慢筹谋。”甄嬛看向安陵容,说道,“容妹妹,我要操持玉隐的后事,不便同皇上说太多,还要烦你去同皇上说一说此事。”
“好,我知道了。”安陵容点头应下。
回到杏花村,安陵容想了一夜,到底要怎么跟皇上开口才好。
“小主在想什么?”豆蔻端着水进来,见安陵容坐在榻上发呆,不禁问道。
安陵容想了想,问她:“豆蔻,若是有一件事情你特别不愿意让他发生,而能决定这件事情的人是你又敬又爱的人,你会怎么说?”
豆蔻眨了眨眼:“奴婢肯定会和小主直说的。”
安陵容一愣,转而笑出来:“你个小丫头。”这是说她又敬又爱的人是自己呢。
“奴婢只是觉得,既然是爱的人,有话总要摊开来说明白才好,免得中间猜来猜去,反而诸多误会。”豆蔻年纪小,心思也简单,但却说得头头是道。
莳萝进来时刚好听到这番言论,顿时拍了她一下,看向安陵容说道:“小主是在想明日要怎么和皇上说起华妃的事情吧?”见安陵容点头,她倒出了个主意,“奴婢瞧着皇上是很喜欢小主的,这件事情,小主不妨对皇上说一说自己的心里话。”
心里话吗?
安陵容满怀心思地睡下了。
次日午后,皇上宣了安陵容御前侍奉,安陵容拿上一早就备好的吃食,一路行至勤政殿。
“朕今早去莞贵人那儿用早膳,见她哭得伤心。”皇上盘腿坐在榻上,垂着头叹了口气,兴致也不高,“朕心里烦闷得很,你过来替朕揉揉。”
安陵容放下食盒,拿掉护甲,脱掉鞋子跪坐在皇上身后,皇上顺势就躺了下来,闭上眼小睡。
他很享受这样的安逸时光,每每头疼的时候,皇上就喜欢躺在安陵容腿上,听着她清唱童谣,沐浴着阳光,感受她手指落在太阳穴的力度,和她身上散出的香气,这一切都刚刚好,如一团温水将他从头到脚地包裹。
很舒服。
“皇上今日睡得短,是有什么心事吗?”安陵容看了眼时间,这才只过了半个时辰。
皇上嗯了一声,也没起身,就这么躺着问安陵容:“有件事情朕挺为难的,想问问你的意思。”见安陵容懵懂地眨眨眼,又说道,“朕有意复华妃协理六宫之权,你怎么看?”
安陵容没想到皇上问得这么直白,愣了一下后才反应过来:“此事皇上决定就行,为何要问臣妾?”
“今日用早膳的时候,朕问过莞贵人,她絮絮说了许多,朕觉得很是在理。”皇上把玩着安陵容的手指,漫不经心地说道,“但朕还是想着,问问你。”
“皇上,臣妾不喜欢华妃娘娘。”安陵容轻轻嘟起嘴,有些闹脾气地说。
皇上微微挑眉,没想过会听到这个答案,坐起来,正色问道:“为何不喜欢她?”
“臣妾为何要喜欢她?”安陵容歪着头反问皇上,“臣妾初入宫时,以为得了她另眼相看,处处讨好,结果臣妾差点小命都没了。还有那日的鹅梨帐中香……”安陵容猛地抿嘴收住话音,嘟嘟囔囔地说了一句,“反正臣妾不喜欢她。”
“好吧。”想起那日的情香,皇上也是了然地点点头,“再过一段时间就要回京城了,朕想着诸事烦琐,这才想起此事来,既如此,只能让皇后多费心了。”说完,他笑着捏捏安陵容的脸,“朕的容儿甚少有这般赌气的时候,当真是惹人怜爱。”
安陵容脸一红:“皇上又取笑臣妾。”转而说起,“眉姐姐身子也见好了,皇上不如还是让她帮着皇后娘娘料理琐事?先前姐姐也做得很是得心应手了。”
皇上却是犹豫了。
原先他想着压一压华妃,才让沈眉庄学着怎么协理六宫,如今年羹尧平定西北功劳不小,若是再跳过华妃让沈眉庄协理六宫,怕是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。他皱了皱眉,说道:“惠贵人骤然小产,朕问过章太医,为避免落下病根,还是坐满一个月的好。”
这必定是眉姐姐自己求的。
安陵容心下了然,便只笑道:“皇后娘娘熟悉六宫事务,想来不会出什么差错。”
“莞贵人也是这么说的。”皇上拍了一下安陵容的手坐起来,“又给朕带了什么好吃的?”
“皇上昨日说八宝甜酪太甜了,臣妾今日特意做了两道咸口的点心来。”安陵容起身打开食盒,拿出一碟精致的酥饼,各个小巧玲珑,只比铜钱大上一点,却精致地印着花样子,她捻起一个送到皇上嘴边,“这是臣妾新做的金霜酥,里面是打成肉泥的猪脯肉,还嵌了一口冻好的汤料,一口下去,鲜香酥脆,皇上觉得如何?”
皇上连着吃了两个,不住点头:“容儿的手艺果然极好。”说着,又接过安陵容递过来的汤碗,尝了一口爽滑的豆花,“朕每到午后都想着吃这一口,又怕累着你。”
“皇上吃得开心,臣妾就开心,哪里会觉得累呢。”安陵容撑着下巴看向皇上,笑得眉眼弯弯。
一时间,情意浓浓。
而华妃得知自己协理六宫之权恢复无望时,又是狠狠发了一通火,好不容易才被颂芝劝住了:“娘娘不要生气,皇上既然有意恢复娘娘协理六宫之权,就不怕再等些时候,莞贵人能阻挠一次,难道还能阻挠两次?如今年大将军接连打了胜仗,皇上高兴还来不及呢,自然也是心疼娘娘的。”
“皇上这次不许本宫协理六宫之权又如何?若是皇上这次许了,多半是因为哥哥的缘故而非本宫。”华妃这几日连连侍寝,自以为和皇上只有恩爱没有嫌隙,这会儿被劝着两句就高兴了起来,“皇上不许,才见得对本宫好,真真是因为多年的夫妻情深,而非外戚之顾。”
越想越觉得如此,华妃慢慢扬起了笑容。
这件事情就像一颗小石子落进水面,只泛起了阵阵涟漪,过后便恢复了风平浪静,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一般,还不如甄玉隐的死来得引人注目。
得知甄玉隐意外落水,溺毙而亡,夏冬春吓得好几日没睡好觉,动不动就梦见自己被人暗害,肚子里的孩子也没保住,没几天就面容憔悴,精神恍惚起来。
夏冬春想起了安陵容对她的好,但皇后看她看得实在是严得很,别说见人了,就连阿猫阿狗她都见不着,更不要说自己出门了。
“小主,你吃得慢些,不用进得这么急,小心噎着。”霜花忧心忡忡地看着夏冬春的形体,忍不住开口劝道,“惠贵人怀孕两个月的时候,身量都不见长,小主你却胖了一圈,这要是到了足月生产之后,怕是身材收不回来啊。”
“可是我就是觉得饿得慌,忍不住想吃。”夏冬春嘴里塞的鼓鼓囊囊的,说话都含糊不清。
枫叶在一旁说道:“小主如今吃着两人份呢,多进一些怎么了?说不定就是个大胖小子呢。”
霜花紧紧皱着眉,却也不好再说什么。枫叶是宫里拨来伺候小主的,瞧着平日里她和剪秋的热乎劲,怕是皇后调教过的人。
饱餐一顿后,夏冬春扶着滚圆的肚子歪在榻上,看着窗外四角方方的天,突然忧伤起来:“皇上什么时候才能解了我的禁足啊,每天这么闷在宫里,人都要闷坏了。”她不可抑制地想起甄玉隐来,背脊又是一阵发凉,打发枫叶出去后,悄悄对霜花说,“我知道容贵人私下常和你说话,你想个法子递消息出去,让容儿来见我一面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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